靈魂漫遊與生命書寫,淺談瓦兒留下的美學與緣分
這裡是標題,程式會自動抓
Dec., 01, 2016
首先,總是有一個或更多的瘦長人物形象(Figure),有如被剝除血肉的精神體一般,並被分別安置在那仿若快融化變形的類建築結構中。或行走或駐足,凹陷如坑洞的眼窩裡隱藏著祕密,屬於各個人物形象彼此不同的祕密,以使我們無法進一步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與所為(或也正是因此,其雕塑才會如此靜謐)。像是迷路、晃遊、彼此錯開、沉思、靜默是這些人物形象共同的語言;但也不打緊,瓦兒(Val, 1967-2016)完成的人物總是暗藏著一種說故事的潛能,即便雕塑不能發出聲響、即便它終究不能動起來,但透過種種淺淺地暗示與勾勒,我們還是免不了地將自身對雕塑形象投以自身的想想。一方面使得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故事,更重要的是那故事總是契合了我們當下的深層感受,並使得雕塑或其中的人物形象彷彿活了起來一樣。
包圍或乘載人物形象的建築體經常有其自己的生命,無論是有稜有角或是全然滑順,建築群總展現著一種柔軟的質地,並順著微風或地心引力的牽引,顯得既柔軟又剛硬──軟在那搖曳生姿的線條與塊面造型,硬在銅雕本身的堅硬又富有可塑性──看似如此簡單,但又不只如此。這些建築的堅硬不僅來自於材質,而是其造型本身就體現著軟與硬的矛盾想像。有時就像豆腐或果凍一般,具有彈性、韌性的意象、有時如流水傾瀉,更經常帶有修長竹支般的堅毅,並在風向的影響下彰顯出一種抽象造型本身的張力。沒有危險或驚駭,人行自然且優雅地行走在建築的裡面、上面、中間或一旁,即便走在懸樑上也展現著穩定的步伐,輕盈悠然地在此原地中毫無窒礙地自處著,且充分地享受於其中。或許這樣的雕塑就如其創作者──定居於東南亞的瓦兒本人一般──自在的遊走於各地、散步自身的創作於全球,散發著濃烈的自由氣息。
瓦兒曾說她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以公共藝術的巨大尺幅,使雕塑中的人物形象與真人同高。藉此觀眾便能以等身高的方式與雕塑人形相遇,並一同遊走在那曲扭、變形且不無奇幻的建築體之中。瓦兒也確實在眾多鼓舞的力量之下,從原本普遍只有20公分高的雕塑不斷放大到500公分。無奈,在近日其生命中最大型的公共藝術,長達36公尺的作品正式座落於中台灣後,瓦兒以一場車禍意外結束其創作的巔峰狀態,並回到她那遙遠的彼岸家鄉,永遠地;然而,她卻始終沒機會見到那件大型公共藝術的完成全貌。
緣分一:與菲利浦(Philippe Staib)的未解之緣
於25年前便在紐約經營畫廊的菲利浦而言,在發掘並永久代理瓦兒的菲利浦眼中,瓦兒始終是不可替代的,即便其可能也代理過更多更有名望與聲勢的藝術家亦然。由於父親工作的影響,瓦兒的童年並沒有固定的家鄉,而是建構在頻繁往返於拉丁美洲、非洲、歐洲等地的跨國網絡之上。這份代理關係是如此的親密,親密到若菲力浦在曼谷時,會每個月兩、三次的拜訪藝術家定居於曼谷的工作室,除了討論藝術、作品、展覽,甚至也擴及哲學思維與生而為人的形上拓域(這也剛好是兩人的共同喜好)。密切的合作關係影響了彼此,菲利浦從瓦兒身上看到一種自在且無法受限於任何框架的自由性,而對藝術市場並不熟稔的瓦兒,則從菲利浦的言談中窺探自身小世界之外的宏大宇宙。長大成人後的瓦兒並未返回歐洲,而是繼續待在東南亞地區創作,其創作前前後後共渡過了13年的歲月,而作品的展出、銷售、宣傳等事宜,則大部份委託給菲利浦與菲利浦畫廊。
輕盈修長的身形與身負大地色系,以傳達的穩定又自然的氣質,搭配柔軟的說話方式,使得瓦兒的熱切從不落於單方面的投射,而始終是雙向的;瓦兒在獨處於展覽現場時往往顯得焦慮,然一旦有人上前攀談或詢問,瓦兒又瞬間轉身成為最善於解說自己作品的角色,興奮且自信滿滿的引介自己作品給任何願意了解的觀眾。事實上,瓦兒並非學院科班出生,其創作的技術或養分多為自己親身經歷或旁人告知,或也是基於此,其所創作的總有種獨特的素人美學在其中,這份素人的、細微的、關乎概念的美學產物得以與我們相遇,正如藝術家與其藝術創作所展現的情態一般。來往全球的成長經歷使得她從不被國族、人種、性別或各種意識型態(Ideology)所限制,總是從個人出發去理解周遭、社會乃至於世界的千變萬化。然而,上述的這一切雖然並非總是如此,從瓦兒第一次接觸到土壤,也就是所謂的加法雕塑時,她的態度肯定與今日不同。正如筆者兩年前與瓦兒的專訪所顯,那是一種披掛著法式浪漫與異國情調兼容且相互妥協後的洗鍊面容,以及一抹仿若能容下天地與藝術的笑容與聲調。
緣分二:瓦兒與黃瀞誼及田奈藝術(Gin Huang Gallery)
關於瓦兒的創作在臺灣有如此之高的曝光度,便不得不提起早在2004年大學尚未畢業就進入國內一線畫廊工作的黃瀞誼(Gin)。除了當時初出茅廬的大未來畫廊,稍晚也到北京索卡藝術中心任職。黃瀞誼表示道:雖然當時的工作能力、眼界、手腕、應對進退都無法勝任,以至於累積了大量的挫折經驗,但黃瀞誼仍在努力使自己勝任的過程中,充分地擴充了自己對藝術品的眼光與專業技術。由台灣藝術大學畢業的黃瀞誼在這多年的磨練裡,一直到與菲利浦一起工作期間,遇到了瓦兒的作品才逐漸穩定下來,成為一名專業的藝術經理人,於大直成立了自己的畫廊空間「田奈藝術」,並與菲利浦合作代理瓦兒的創作。掐指一算,瓦兒正式從事雕塑創作的時間長度,有些神奇的落在黃瀞誼同樣以費時約莫十多年的光陰來經營自身的夢想。觸及那早晨升起的日出,刺眼但璀璨的光暈,這是否也是一種緣分呢?
關於瓦兒的創作,黃瀞誼分享道,其最欽佩的是瓦兒作品在抽象與具象間的完美平衡──瓦兒總是將雕塑最具象的部分抽象化、又在最抽象的意象中賦予其肉身──如此的血肉組成,定然不同於學院訓練出來的科班學生,即便技巧、計算、組成、翻模等都耗費了藝術家許多的心力去實驗,但瓦兒就像個孩子般對一切充滿了好奇與憧憬,或許連瓦兒自己也對其親手捏製的雕塑模型也一樣充滿好奇,如此的前進腳步定然與學院制式教育方式大相徑庭。不同的施作方式與思維,賦予瓦兒一份更特殊的力量──像是由內而發的自由與生命活力──與藝術家本人如出一轍。
緣分三:再談瓦兒
照前文所述,我們已經認識了一種瓦兒,更準確的說是瓦兒眾多面向的其中一面,但無奈如今要直面、透徹地認識瓦兒已經不再可能,我們雙手雙眼所能及的,也就是這些碎片般的絮語。但比起頹喪的臂膀,思考極為正面的瓦兒,肯定會希望身邊的人能夠繼續安穩的生活下去,最不樂見的就是因為車禍事故的陰霾而裹足不前。而今,無獨有偶的,黃瀞誼的田奈藝術正式落成,田奈藝術與菲利浦合作,在瓦兒生命中的最後兩年,台北有了一間專門推廣瓦兒創作的畫廊。與此同時,該畫廊也展售其他新銳藝術家的創作,小而精美,正貼和著瓦兒的小型雕塑,一路延展出更多年輕新秀與中年主幹的藝術創作。
緣分四:一個標點符號
事實上,定居曼谷的瓦兒也只是一個半面,另一半的她生活在巴黎,她曾經是一名巴黎行銷的專業經理人。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就讓她拋下一切,投奔純粹的藝術家生命(所幸她很快地與菲利浦相識於曼谷)。在2004年於曼谷的首次個展後,佳評如潮,讓瓦兒一方面建立了自己的名譽,同時也獲得更多的信心。為了鼓勵瓦兒進行更有野心的創作,菲利浦不僅提供給瓦兒三個創作助手,也將自己的行政助理移轉給瓦兒,以期她能毫無掛礙的持續創作。
文已至此,便到了收尾的時刻,比起文字,筆者更想使用一個標點符號做結,因為標點符號,能恍若無視般穿越時空,且始終能發揮作用,這個標點我們經常使用──「!?」──是的,就是一個問號與驚嘆號。就像瓦兒帶給我們的驚嘆、好奇、猶疑卻又備受吸引,始終無法用語言表述眼前的藝術作品,只有心中的滿溢感受與奇想,卻又在還來不及充分把握的時候就因為一場車禍而中斷。瓦兒的作品因此成謎,以及成為一件驚駭的事件。不過我們無須過度悲傷,因為藝術家已經留下了眾多作品可供了解,以及將其最宏偉的作品留在台灣,成為一不可拆解的美學與緣分。
Reported By 今藝術 ARTCO 吳樹安 / 採訪報導